房间内安静的可怕,墙壁狭窄的风洞旁回荡着凉风尖涩的呜咽,楼板与阶梯古旧的木板边传出低沉压抑的摩擦声。
我盯着悬挂在食指与拇指间的小巧物件,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,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,一是这把钥匙很早便被存放于柜中,只是在漫长岁月中被无意掩盖,二是有人刻意将它藏在这里,直到某个恰当的时机令其重见天日。
但我的选择却只有一个。
在瑗与瑶的注视下,我缓缓攥紧五指,将手塞进了口袋中。
“你要带着它吗?”
当我抽出空无一物的手掌时,瑗在一边小声问道。
“嗯。”
我没有过多的回答,也并不明白自己此时的所做所为有何意义,内心深处存在的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直觉。而另一方面,就算到最后这把钥匙都未派上用场,至少我也不用去后悔错过了它。
“瑶,怎么样了?”
确定没有其他值得调查的线索后,我终于合起了柜门,学着弗兰先前的动作再次调亮油灯,接着半蹲下身冲着呼吸逐渐平稳的女孩说道,
“还能走吗?”
虽然她的嘴唇表面依然浮着些许苍白,但整体看上去却并无大碍。
“出发吧。”
瑶抬起手背,狠狠擦了下嘴角,
“我还没找那个杂碎算账呢!”
说罢,她用力一拍墙面,摇晃着想要重新站直身子,但在几次踉跄后,还是乖乖倒进了瑗伸来的臂弯中。
“看什么看?走啊!”
可能是发现自己强撑的气势并没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,瑶立马涨红了脸娇声叫喊了起来,连好不容易烘托的凶狠也消散了大半,徒留下如同撒娇似的嗔怒。
“啧。”
我叹息着摇了摇头,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,同时心里暗自感慨着,假如她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少惹点事该多好,那样我们说不定还能活的更轻松些。
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,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先检查下那个神出鬼没的弗兰到底在干些什么,或者趁身边没有伯爵眼线的时候碰碰运气,看看能不能找到潜藏在这青砖黛瓦内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想到接下去的计划后,我便不再犹豫,举起油灯率先走向了弗兰上楼的位置,遍布灰尘的台阶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足印,歪歪扭扭的延伸至楼梯尽头一扇精美厚重的金属大门,柔和的光线自半掩的门扉后透出,照射在灰暗的墙壁上仿佛徐徐展开的画卷。
“跟紧我。”
我朝着身后依偎在一起的瑶与瑗使了个眼色后,转身踏上了狭长的阶梯。
或许是房屋构造的问题,随着步伐的移动,整个空间中也回响起了规律的吱呀声,尽管我已经努力控制了力道,但那刺耳的刮擦却始终有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尖锐感。
这不到十米的长度犹如无法结束的梦魇一般,每次抬脚,我都会本能性抵触落下的阶段,再加上两侧几乎快要靠在一起的墙壁、昏黄的烛光,以及被卡在身前摇摆不定的油灯,闪烁扭曲的阴影顿时仿若获得了生命,张牙舞爪的穿行于视野的各个角落,歪斜飘忽的影子恣意拼合、拆分,就像是柜门雕文中怪异猎奇的野兽,不时描绘出使人惶恐的轮廓。
“呼——”
万幸的是,在经历了方才的插曲后,这个世界似乎对我们降下了暂时的宽容,虽然我无数次想象着难以描绘的生物从楼梯上冲下的场景,但周围除了粗重的喘息外再没有任何杂音。
站在门前,我挪动着身躯,从胸廓与墙壁的夹缝中抽出一只手贴在了大门冰凉的表面,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,才推开了那沉重到夸张的铁门。
“靠!”
离开走廊的范围,我立刻解放般张开双臂,左右活动着被挤的发酸的肩膀,转头看向搀扶着瑶,脸颊绯红暗暗喘息的瑗。
“天呐!”
还未等站稳身子,被夹在怀里的女孩就大声的抱怨了起来,
“伯爵是忘了给建筑师工钱吗?这里的病人怕不都是被挤死、摔死的!还有那个弗兰到底是怎么跑的那么快的?”
感受着耳边飘过的牢骚,我站在还算明亮的房间中央,环视起了周围环境来。
“嗯......”
观察片刻,与一层最明显的区别便是扑面而来的精致感。造型优美的烛台、实木地板上纹理细腻的毛毯、半人高的书桌,以及一旁即将碰触地面的松软床垫。我耸动鼻翼,轻嗅了几下,虽然空气仍旧飘荡着灰土淡淡的腥味,但却笼罩着一股清新淡雅的芬芳。
毋须过多思索,便可轻易得出结论——这是伯爵的私人诊室。
欣赏着身边富丽堂皇的雕饰,我们昨晚歇脚的卧房瞬间变得无比寒酸,然而在这雍容华贵的病榻周围却还是有种与一层相似的诡异——没有窗户。
我注视着墙壁上悬挂的烛光,虽然温暖祥和,但却带着种单调的美感。
“怪事。”
瑶毫不见外的跌坐在床沿,蓬松的被褥上立刻便出现了几寸的凹陷,
“你说这伯爵到底是个什么癖好,把医务所建在这么风景宜人的地方,却不愿给开一扇窗。”
“将医务所单独建在城堡外,除了必要的通风外没有更多的开口,虽然简陋,但或许——”
瑗也从我身后闪出,边走边沉吟道,
“是为了隔离。”
“隔离?”
我本来正翻阅着书桌上一本叫做《广义炼金学概论》的厚重典籍内的批注,在听到瑗的分析后,捏着纸页的手指冷不丁停在了半空,
“隔离什么?”
“不知道,也许是某些传染病,也许是什么类似致敏原的元素,比如——”
她摊开一只手,绕着胸前快速划过了半圈,
“——阳光。”
我有些难以置信,但又不知道怎样反驳,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。
“你的意思是......这里的病人们对阳光过敏?不是,还有人对光过敏的吗?”
“当然啊,有种叫做日光性皮炎的疾病,患者就是会对紫外线过敏,一旦照射过量便会出现红斑、红肿之类的症状,严重的也有头痛、发热、心悸等,甚至可能危及性命。”
“噢......”
我装作理解的回应了一声,莫名觉得瑗和真正的医师多了几分相像之处。
“呀啊!——”
就在话题停顿的间隙,瑶又开始了一惊一乍的尖叫。
“怎么了?”
油灯的亮度基本上快要与密集的烛火相同,我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。
“啊这,不好意思,咳咳,我就是突然看到墙角,墙角有副盔甲而已,没什么。”
我转过脑袋,果然在东南角发现了一具与之前相同的全套铠甲,可奇怪的是,这句盔甲身上不仅没有仍和武器,还低着头单膝跪伏在地,双臂紧贴在面颊两侧,就像是在向前方虚无的空间献上什么东西一样。
在和瑶进行了简单的眼神交流后,我把油灯小心举至胸前,一步一挪的朝着那姿势诡异的盔甲。
灯火从甲胄面部的缝隙间射入,在银白的金属表面泛起刺眼的光晕,我缓缓的将眼睛凑了过去,想要从浓郁的黑暗中看出些端倪。
不知是现实还是幻想,长久的凝视下,我好像还真的发现了些不谐的内容,但仅靠管中窥豹的一瞥根本看不真切,我眯起眼,继续向前移动着,只要能再近一点,在近一点......
“先生?”
焦躁不安的寂静中,一声呼唤彻底击垮了我所构建的心理防线。
喘着粗气,我扭动脖颈朝后望去,出现在房屋边缘的果然是那名黑迪亚斯堡的总管,
“您在干什么呢?”
听见他若无其事的询问,我旋即绷直膝盖,将油灯推在他身上没好气的说了句,
“不关你事。”
捧着温热的灯罩,弗兰脸上转眼就堆满了浓浓的歉意。
“实在是万分抱歉,先生,和两位女士。我已经严厉批评过主管的医师了,也对他做了相应的处罚,现在他们正在对所有疏漏的地方进行修整和检查,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。”
在弗兰解释的同时,楼上也适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,就好像是这个男人出现后,那些属于凡尘俗世的声音才得以归来。
“咳。”
估计是为了将本次探访拉回最初的主题,瑗清了清嗓子,迈着碎步走到了我的身旁,冲着弗兰颔首问道,
“您之前说过,夫人发病时,是第一时间来到这里进行治疗的,是吗?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你们都做了什么检查?”
“当时主治的萨佛医师率队进行了全面的考量,在炼金术及占星术的综合指导下,记录了夫人的发病状态以及一天以内全部的行动轨迹,但得出的结果却是,毫无头绪。”
“嗯......所以这位萨佛医师是——”
“哦,他本来是帝皇身边的御医,在大概二十年前才开始受命在黑迪亚斯堡内驻扎。对于萨佛医师的技术在平时自然是无可挑剔的,大多数病情都不在话下,只是这次......”
“行,情况我大致了解了,那麻烦请你给我拿一下所有有关夫人病情的记录,可以吗?”
“当然,早都准备妥当了。”
微微欠身后,弗兰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叠泛黄的纸页递到了瑗的手中。经过短暂的沉默,瑗翻着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记录问道,
“还有一件事,这间病房是伯爵他们的家族专用的,是吗?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除了夫人外,还收治过其他人吗?或者有其他的用途吗?”
“嗯......其实家族的历代传人都来这里进行过疗养,而至于用途嘛,可能还真有一个。”
“什么?”
弗兰歪着脑袋,一只手指向那华丽舒适的卧榻,脸上莫名挂起了颇为复杂的笑容。
“黑迪亚斯家族的领袖们,都是在那儿去世的。”
瑶从床上跳了起来。

